周作人先生在他的散文《娱园》中,回忆小时候在外婆家,和舅父的孩子们在一起玩耍的情景:
白天男孩子们会跑到姊妹们的房间,趁她们不在,“掠夺东西吃。”而作者则会“仿佛无意似的拿起她的一件雪青纺绸衫穿了跳起舞来。”其他人也一起闹,“不曾看出什么破绽来,是我很得意的一件事。”
这里的“她”是和作者同年同月生的表姊,在作者心中有着异样的位置,他怕读者不理解这种感情,还特地又引用了日本诗人木下圶太郎的几句诗:“到龛上去取笔去,钻过晾着的冬衣底下,触着了女衫的袖子,说不出的心里的扰乱……”
为什么穿着心上人的衣服,心里会被扰乱呢?因为衣服上有那个人的味道。闻到那种特殊的味道,就像和心中的人在一起。如同辛晓琪唱过的那首《味道》。“想念你的笑,想念你的外套,想念你白色袜子和你身上的味道…….”
每个人身上都有独特的味道,只有最亲密的人才会分辨出来。科学家曾经做个一个实验,让十个个头身材差不多的年轻男子,穿着尺码相同的背心打篮球。四十分钟大汗淋漓之后,把汗水浸透的背心脱下来放在一起,让他们的妻子或女友辨认。结果是,相处时间越久的伴侣,分辨得越快越准。而她们分辨依据,就是爱人的味道。
是的,即使衣服被汗水浸透,我们依然会识得独属于爱人的味道。
但留给每个人最深的回忆的,还是妈妈的味道。小时候妈妈如果某天晚上,妈妈回来晚了,孩子无法在妈妈的怀抱里入睡,他们会用取而代之的方法,抱着妈妈的睡衣,或者干脆直接睡在妈妈的枕头上。如果问孩子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她们会回答:“那上面有妈妈的味道。”
成年离家之后,不管是终日辛苦奔忙,还是拥有自己安稳的小家,但心心念念的还是妈妈的味道。虽然此时,妈妈的味道更多地指向食物,指向味蕾,指向故乡。如果说小时候妈妈的味道是温暖香甜的乳香,那么此时妈妈的味道就是丝丝萦绕的烟火气。随和家常,令人心安。
那么,人们身上不同的味道是怎么形成的呢?科学家说是因为人体携带不同的微生物造成的。
在《为什么有的人特别招蚊子》这本书中,先驱科学家罗布·奈特讲到,人体携带有大约百万亿个微生物细胞,它们一方面享用人体体表的分泌物,同时自身也在不停产生分泌物。正是这些微生物活动让人体产生气味。
之所以每个人的气味不同,是因为每个人的微生物基因不同。我们继承的基因99%都是微生物基因。不同的微生物基因决定了每个人气味的独特性。
气味,看不到,摸不着。除非探身细嗅蔷薇,否则很多气味无法和某种具体物质联系起来,也就很难用语言表述。语言总是具体精确的,像一把尺子。而气味很抽象,若有若无,像抓不住的隐喻。所以,说到气味,总要借另外一种具体的东西来说明。比如描述香水的味道。
所有香水的销售文案,都会说明其希望达到的味道目标、种类和层次,包含前调、中调、后调,而每个层次里又有若干种香味。这些让普通人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若解释为桂花、茉莉、玫瑰等还好,若说有白苏、木樨草、波罗尼花、卡罗花的味道,我想很多人就会茫茫然不知所指了。
气味如果被人为地赋予某种名字,便少了一些美妙的想象,少了一些可供幻想的空间。比如,我们该如何定义,周作人先生穿着表姊的仿绸衫时闻到的味道,和晚上抱着妈妈睡衣的孩子闻到的味道?
因为不可言说,不可琢磨,气味便给予人类更多发挥的空间,人们也赋予气味更多的意义。比如娄楠石就建了一家“气味图书馆”,研发据说具有中国特色的气味。并且还找出了不同城市的不同味道,如“敢于追梦”、“明艳神秘”、“沉稳厚重”等等。她认为每个人都应该拥有属于自己的味道,而“气味图书馆”则可以完成每个人的气味的私人订制。
不过她似乎忘了,每个人本来就拥有自己的独特味道。就像《哈姆雷特》中说的:“上帝给你一张脸,你偏要再造一张”一样,每个人原本都有自己的味道,你偏要自己再换一种。
可是,人为制造的味道到底能有多少种呢?能多过微生物的数量和种类吗?而且求新求变的人们,一旦能改变自己,又怎么会甘心只拥有一种味道呢?
给一个人赋予另一种味道的唯一的好处就是,当你喜欢ta的时候,只需要去买一瓶ta当下使用的香水就好,不用再去想念一件白衬衣或者紫罗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