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足够了解她了，天蝎座女孩尺子，她有多热烈，有多深情，就有多决绝。当她决定消失时，最好别去找她，她会把自己变成一粒尘埃，无声无息，即使你喊破嗓门，无数次重申你的诚意，这粒尘埃也只是幽幽的漂浮着。”
今晚故事中的姑娘叫尺子。难以绕弯，有来往的刻度，会准确记住每一寸距离，给所有像尺子一样的天蝎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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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生于深秋的天蝎座女孩尺子，在以后很多年里都非常笃定地告诉她所有朋友，那天她看见了生平见过最肥的一只毛毛虫。
黑褐色的绒毛覆盖着日本相扑选手手指般圆滚滚的身躯。“没有腰，绝对的没有腰。”尺子说。
“但，其他的虫子有腰吗？”朋友置疑。
这是个科普问题，忽略。尺子继续她的故事。
那年尺子14岁。初夏傍晚，金色夕阳从教室玻璃窗斜射进来，在黑板上缓缓移动。照例，尺子赶在最后十分钟走进教室，晚自习即将开始，大部分学生都已各就各位。
尺子打开课桌拿课本。那个年代的课桌盖子，是从桌面往上掀的，学生每次掀开桌面，脑袋、甚至上半身都埋进桌肚里，那情形就像开箱寻宝。
尺子撑开桌盖，她有足够的时间去看她的宝贝，一只毛茸茸的肥虫，懒洋洋躺在她的笔盒里，在铅笔、圆珠笔、钢笔之间缓缓蠕动身躯，看上去无比惬意。
那一刻，尺子感觉脊梁像是被抽走了，接着五脏六腑被掏空了，刚刚晚饭吃过的煎蛋和苹果立即就要涌出来。
尺子强忍着没吐，可眼泪没忍住，眼眶一红，泪水立马就飙出来。
那是她第一次被杰惹哭。
杰放了毛毛虫在她课桌里，就是为了吓她。
第一局，杰胜出。
杰是班级里著名的坏学生，成绩不好，调皮捣蛋，所有的坏事他都有份。关于杰，流传着一个有名的故事。
某天，杰照例趴在桌上睡觉，上课睡觉是他的爱好，老师们也不闻不问，早就放弃他了，可那天的数学老师似乎心情特别不好，铁了心要找杰的茬。
老师让杰站起来，叫了三次，杰才松垮垮地起身，老师受不了这种侮慢，拿着课本扇他的脸，这犯了杰的大忌，外加被叫醒的起床气，杰当即一拳挥出去，老师的眼镜直接飞到三米外掉到一个女生的头上。
杰的江湖地位从此确立，走到哪身后都跟着几个小弟，包括他要招惹尺子，小弟们都积极配合。
尺子是班里的乖学生，成绩不算顶好，但有几项优良素质，长得乖巧，极守纪律，又害羞，颇招老师和同学喜欢。
这几个特点也注定杰这样的坏学生是引不起尺子注意的，哪怕杰费尽心思，当她从他身边经过时，伸出脚挡她、朝她后背扔粉笔头，或怂恿小弟们当她的面叫杰的名字，好像她是杰的女人全校皆知似的。
但天蝎座的尺子也有一种本事，她可以大义凛然地穿过粉笔头、起哄声的伏击，而做到充耳不闻、目不斜视，好像这些聒噪包括杰的存在本身，在她眼里就是一粒微小的灰尘，不会去烦恼，也不用费力要把它从眼前拂去。
因为生活里，总是有灰尘的不是吗。
那个初夏傍晚，尺子被杰惹哭了。
善于记仇的天蝎座尺子对这次流泪刻骨铭心。
2
可还没等尺子想好怎么复仇，杰就不见了，当兵去了，完全从她的生活退出。
邂逅毛毛虫的惊悚随着杰的离开逐渐消失，尺子从镇中学毕业，到县城读高中，每年寒暑假回到镇上，帮父母看店，高三毕业，顺利考上自己心仪的大学。此时的尺子和原来同在镇中学读书的同学的联系已经寥落了。
上世纪90年代学校还流行考中专，没考上的也早早就业或在二十出头就谈婚论嫁，像尺子这样读高中、上大学的女孩子，在镇上不算多。
就在这个尺子对自己大学生活充满向往的暑假，杰又出现了，冤家一样。
只是这次他没带毛毛虫。他有了比毛毛虫更厉害的武器。
三年的部队生涯，杰从一个东倒西歪的坏男孩，出落成肩膀板直、浓眉大眼的英俊少年。
杰笑着与尺子打招呼，实践他蓄谋三年的“偶遇”，带着他一如既往的执著。
也许在他的骨子里，也是从不认输的，他不信叫尺子的这个女孩就如表面上那么淡定，他认定她心里一定是有一座小火山的，休眠着，他要找到那个开关。
果然，这一次尺子更没出息，她不但彻底忘了被毛毛虫袭击的事，瞅着那双俊朗、深情的眼睛，心还不争气地狂跳不已。
那个暑假，两人迅速进入热恋期。
杰猜得对，外表淡定的天蝎座女孩尺子，心底的火山复苏了。她似乎是用了全身心的力气去爱杰，写许多许多的信，每天走很远的路，去杰的家的后山等他，杰只要站在院子里朝山腰张望，总能看见这个女孩。
即便是午后两点日头正烈，她走那一路需要抵御野狗的恶意、隐藏在草丛中的蛇的窥视，她说来，就一定会来的。
杰表达了想重回学校学点本事的愿望，身在大学的尺子立即开展搜捕工作，她每天在图书馆、报栏阅读大量的招生广告，摘录觉得可能用得上的寄给杰，然后两人又从中进行第二轮、第三轮筛选。
尺子大学的第一个暑假，杰终于选定了，是尺子所在的城市的一所民办大学。
在那个他们经常约会的半山腰，尺子高兴得一下跳到杰的背上，那所学校是尺子重点推荐的，她觉得自己终于为杰办了一件重要的事。
杰最后一次见到尺子，是他入学两个月后，学校有英语考试，而初中所有的英语课杰都在睡觉，他可能只认识26个英语字母，尺子便背着英语学习资料去找他。
与当年被毛毛虫吓到一样，那也是一个傍晚，但是深秋的傍晚，尺子背着一大包资料，换了好几趟车，赶到杰的学校所在城郊刚开发出来的荒僻的大学城，那时候手机并不流行，没法即时联系，尺子也没有提前知会杰，她想给他一个惊喜。
尺子在学校门口等了四个小时。
杰来了，惊喜也来了，他和一个女孩手牵手从深秋萧瑟的夜幕中走来。
尺子大喊一声，你这个骗子，将满书包的资料摔到杰怀里，跑掉了，跑了几米远，又回来将口袋里的两盒润喉糖扔到杰脸上。杰在部队落下了点小毛病，喉咙经常不舒服，尺子每次见他总给他带润喉糖。
那晚之后，至此许多年里，尺子像被狂风刮走，刮到了外星球，迅速从杰的生活里消失了。
杰偶尔能打听来些许尺子的近况，她毕业了，工作了，好像有男朋友了，但从不敢试图联系她。
他已经足够了解她了，天蝎座女孩尺子，她有多热烈，有多深情，就有多决绝。
当她决定消失时，最好别去找她，她会把自己变成一粒尘埃，无声无息，即使你喊破嗓门，无数次重申你的诚意，这粒尘埃也只是幽幽的漂浮着。
3
杰的第一个女儿出生，过了几年，第二个女儿出生，又过了几年，他结婚十周年了。
妻子温柔，女儿可爱，生意兴隆，杰的日子过得也算平静祥和，只是夜深人静时，应酬回家坐在阳台抽烟醒酒时，他会瞥见内心隐现的裂纹。
他想起尺子跑走的时候，很愤怒很伤心，跑走了，却又回来给他润喉糖。他想着她当时的样子，感觉很好笑，便笑了，笑着笑着眼角又湿润了。
这些年他的嗓子还是那样，干涩、咳嗽，抽烟抽得凶的时候，嗓子会发炎、会疼，但扛两天也就过去了，最严重时吃吃药，口袋里随时放着润喉糖，这是尺子留给他的纪念。
他也知道那天夜里，她一定会躲在哪个角落哭整整一晚，以后又会哭很多很多次，很可能还会买一大堆零食，一边吃一边哭，最后变胖了，也不知是吃胖了还是哭胖了。
尺子很爱哭的，与她交往时杰已经了解。以往每一次分开她都会哭，静静地，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他不得不花许多的时间去哄，然后她会哭得更凶，最后又恨自己哭得太多，以至眼睛又红又肿，走在路上都不敢抬头。
杰有时候会很苦恼又很惊讶，一个人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眼泪呢。
有一年杰回镇上过年，请亲戚吃饭，故意将地方选在尺子家小楼对面的餐馆。
他在餐馆进出好几回，都会斜溜那幢小楼，吃完饭，亲戚们在餐馆门口道别，对面小楼前橘黄的灯光底下，终于出现他熟悉的身影。
瘦瘦小小，还是他记忆中的样子，看来她既没有吃胖也没有哭胖。
正在杰严重犹豫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时，尺子旁边的女人凑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尺子往他这边张望了一下，迅速钻进楼里。
“天蝎座是非常记仇的。”妻子曾经这么说。
喜欢研究星座的妻子经常给杰普及一些星座八卦，杰虽不感兴趣，偶尔也会记住一星半点。
他发现尺子就属于那个最恐怖的星座，这么多年，她一直在用这种偏执的方式惩罚他。
又过了几年，尺子突然出现，就跟她突然消失一样，没有任何征兆。尺子在电话里说她在他住处附近的咖啡馆。此时距离她那一晚跑掉，十七年了。
咖啡馆，尺子落座，杰瞅着她。十七年里，她变化不大，还是那样瘦小、精致。
“你没变。”杰说。
“你也是。”尺子说。脸上带着一抹微笑，就像许多年前从粉笔头、起哄声中经过，凛然不可侵犯。
“惩罚结束了？我们可以做朋友了？”杰终于有机会说出这句话。
“也许。”
往昔时光涌上心头，杰双手捂脸，眼泪从指缝溢出，他轻声啜泣。
“你哭了？”尺子疑惑地问。
杰不语。
“你哭了？”尺子的语气变得兴奋。
杰不语。
“你真的哭了！”尺子的语调开始颤抖，“那我们扯平了。”
尺子睁大眼睛，作为一个天蝎，她时刻记得，这次见面她绝对不能再哭。她努力睁大眼睛，非常非常努力，以至两颗晶莹的泪珠意外滚落，她都没有察觉。
天蝎座的尺子说，惩罚结束，扯平了，我们可以做朋友了。
作者
寇研
在一个热闹的地方宅着
题图
许旺旺
野生插画酱，微博
许旺旺YEAH留言告诉我：你是尺子这样的人吗？
装乐观很辛苦的
偶尔让自己丧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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