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语法的研究只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学者们最早是通过印欧语系的语法著作来“发现”汉语的语法的,先是从对比之中看汉语。这种研究思路,很容易发现汉语缺乏这个,缺乏那个。比如看见英语的名词表示复数用标记-s,咱们没有,就得出结论说“汉语缺乏复数标记”;看见英语的动词有过去时-ed,咱们也没有,就得出结论说“汉语缺乏过去时形态”;如此等等。这给人一个印象:汉语是一种残缺不全的语言。什么叫“缺乏”?那就是你应该有而没有。这些话出自一般人还关系不大,但出自最有名的大学者的专著,那影响面可想而知。
其实,这种“缺乏”之说是不合理的。自觉不自觉地把英语等屈折语作为衡量的尺子,忽略了人类语言的多样性和个性。印欧语系的国家确实代表着当今世界经济、科学、文化的先进水平,但是他们的语言只占人类6,余种语言的一小部分,哪种语言都不能自封为“人类语言的标准”。
很多时候,只是表达的手段不一样而已,如果从功能上看,汉语并不缺乏什么。打个比喻,一个人到了欧洲一趟,看到欧洲人多长着高高大大的鹰钩鼻,就得出结论说:“中国人没有鼻子。”生活中这么想的人很难找到,但是有这种思路的学者则比比皆是。道理也很明显,说某个人有没有鼻子,主要看他有没有呼吸器官,而不是看他长没长着某种特定形状的器官。就过去时来说,英语采用的是在动词之后加尾巴的方式,比如Heworkedyesterday,汉语则用虚词“了”和时间词配合来说,跟英语对应说法是:“他昨天工作了。”你看,在这里,从功能上讲,汉语啥也不缺,所有的意思都表达出来了,什么也没有遗漏。
有的时候,只是语言的类型不一样,就用单复数来说明这一点。其实,英语的复数标记,很多时候我真觉得多余,threebooks,数词three已经说明不是一本书了,何必再来个复数标记-s?但是说这种语言的人也没办法,啰唆也得说,因为这是语法的要求,否则就犯错误了。
名词的数量表达是人类语言的重要语法范畴,人类语言主要采用两种方式来表达它。第一类是英语这种语言,不论有定无定,只要大于一,都加复数标记。第二类则是只有表示有定时,名词才要求用适当的手段来标记它的数量特征,明确是“一”还是“大于一”。所谓的“有定”就是指名词所指的对象是确定的,汉语中则常用“这”“那”加在名词前头来表示。当用“这”“那”修饰限制名词时,必须明确名词所指的数量特征,是单数还是复数。单数有三种表示方法,一是加“一+量”(这一个人、这一本书),二是去掉“一”只用量(这个人、这本书),三是什么都不加,然而比较少用(这人、这书)。复数的表达方法主要有两种,一是加“些”(这些人、这些书),二是加具体的数量(这两个人、那三本书)。汉语的很多方言中,“这”和“那”都不能直接修饰名词,必须明确名词的数量特征才行,是单数还是复数,这是汉语在事物数量表达上的重要规律。
汉语数量表达的特征最明显地表现在代词系统上。代词主要是指代名词的,它们最显著的语义特征是有定性,所以代词有严格的单复数对立:第一人称“我—我们”,第二人称“你—你们”,第三人称“他—他们、她—她们、它—它们”。
关于名词的数量表达,还可以从另外一个角度看。纵观人类语言,可以发现这样一种倾向,名词的数量表达有两种主要的方式:一是像英语这种单复数标记,二是像汉语这种具有发达的数量词系统。很少有语言是兼而有之的。这就好比上帝让不同的语言来抓阄,袋子里装着两样东西:量词系统(1号)和单复数标记(2号),一种语言只能从中抓一个出来。汉语抓了1号阄,英语抓了2号阄,事情就这么简单。汉语实际上还搞了一个特殊化,除了拥有发达的量词系统以外,还具有严格的表达有定性名词的单复数系统。
确实,有些语法标记存在于某些语言中,而不见于其他语言中。在同一个语言内部也是如此,有些语法标记只见于某一特定历史时期。比如汉语的动词重叠,现在使用频率非常高,比如“昨晚我在家里看了看报,听了听音乐,看了看电视”。动词重叠的含义很丰富,表示动作的随意性,持续时间比较短,动作量比较小。可是,十五世纪之前的汉语没有这个语法范畴,英语也没有,很多语言都没有对应的语法范畴。所以要把汉语的动词重叠翻译成英语就非常困难,几乎找不到严格的对应翻译。但能不能说,十五世纪以后的汉语因为有了动词重叠就更加发达了,英语没有动词重叠就断定它缺乏些什么?也不能这样简单地看问题。汉语之所以后来发展出了动词重叠,那是整个语言的系统发展而使这种现象成为了可能。语言系统的发展往往有双重效用:一是淘汰一些旧有的现象,二是诞生一些新现象,吐故纳新,就像人体的新陈代谢一样。
总之,汉语不比别人少什么,也不比别人多什么,汉语为什么是今天这个样子,是由其整体的系统特征决定的。
(本文刊于《咬文嚼字》年第2期《语苑新谈》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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