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经：中国传媒大学音乐与录音艺术学院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著名电影录音师、声音指导、一级录音师。
任第29届北京奥运会开幕闭幕式音效设计。两次获美国电影声音协会大奖“最佳声音金卷轴奖”、四次获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录音奖”、获法国戛纳电影节“最高技术奖”、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音效奖”、英国电影金像奖BAFTA“最佳音效奖提名”等。
代表作有《霸王别姬》《英雄》《十面埋伏》《荆轲刺秦王》《千里走单骑》《山楂树之恋》《金陵十三钗》《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归来》《晴雅集》《一秒钟》等。
首先，在此思考的问题立足于这样的基点:电影的声音创作是一种艺术行为，而“艺术在于用一个物体为媒介，通过我们的感官性能的共鸣作用这个唯一的方法，引导我们对为产生效果而安排的人物世界产生一种超然的印象”。
这种超然的印象是我们每一位电影工作者在电影里的梦想，是毕生的追求。在此不讨论各种结果的美学、哲学的差异，用这段话的“媒介”、“共鸣”和“安排”来讨论电影后期配音工艺在录音艺术上的效果和特点。
媒介(工艺设计)
录音工艺设计、制作方针、技术是我们的媒介。谈到对白工艺，经常会涉及到是同期录音还是后期配音的问题。至今，当我们回答这个问题时经常听到的答案是:“同期录音当然比后期配音好!”这个回答在表面上是一个有比较的回答，但在其背后却有一个欣赏美学的真理——真实感的纪录是电影的生命和魅力。每一个电影工作者应牢记这门艺术的生命特征。
在一个时期，由于技术条件所限(如没有很多的低噪声以及同步摄影机)，内容上又要创造精神与形象上的“完美”，在声音上则追求夸张的字正腔圆，因此大量的后期配音的电影出现了。
配音时的非真实感的意识，技术上达不到逼真的空间感和深度感的声色，使这种类型的后期配音潮流最终成为一种习惯。同期录音再次兴起，唤起了人们追求真实的本性，后期配音相对同期录音成为贬义词，于此同时就有了“同期录音当然比后期配音好!”这样的话。
电影是技术革命的产物，随着各领域的技术发展，电影技术也在日新月异的发展，并无不以逼真性、更真实化的设计思想为宗旨去制作各种电影机器，包括高保真的声音系统。
电影声音首先解决的是同步问题，再解决深度和空间以及对白声音的活性问题，在此基础上创立三维逼真性。从单声道—4声道—6声道以至近期建立的SDDS—8声道数字立体声和THX影院标准无不如此。
同期录音的声音品质是否能与这样高极的声音系统相匹配呢?是否能%的保证匹配呢?
无形中，每个电影录音器材生产厂家都为用各种实时的技术做后期的声音处理而操心。大量的声音空间效果器，各种高保真的记录方式、声音响度和音调的处理单元和自动调音台功能，使声音的质量和自由处理声音的能力达到了新的高度，而这些几乎全都是声音后期制作的机器。这使得以前对同期录音声音充满敬意的人们能在后期配音中把这种声音的真实感变为现实。
后期配音工艺ADR也随着技术的提高在不断完善。ADR是AutomaticDialogueRecording的英文缩写，译为“自动对白录音”，我称之为人性化的工艺。用ADR后期配音工艺能尽量提示演员在拍摄现场的语感，并用各种自动化的提示把演员的配音负担减至最低。它还有个绝招，即在一定的限度内的把语感最好，而与画面不同步的遗憾声音在电脑工作站上用“Timetwist”调整，便能与画面完全同步了。
语感和同步解决了，下来就是如何在立体声后期制作时运用现代技术，把空间、深度和响度，做得最恰当。这时的空间并不是同期录音的单声道空间感而是4声道或8声道的空间感，而当今的技术已能使后期配音的效果逼真于同期录音——真实的声音，这是现在后期配音在西方成为高质量的影片声音制作主流的一个让人踏实的基础。
我们需要更新以前对后期配音的概念，不妨称现在的后期配音为“ADR后期配音”(后简称“ADR”)。
也许有人会说，虽然ADR真实逼真，但需要那么多技术环节，还不如就坚持用同期录音工艺。于此，我想到的主要问题有2个:
1.信噪比的问题。DolbyNR解决了模拟声的磁带噪声问题。随着电影声音系统的技术发展，声音的动态范围越来越大，数字声使记录的信噪比达到了93db。
随着电影声音制式的发展，电影声音的动态越来越大，DolbySR—90db，Dolby-Digital—93db，SDDS—95db。而同期录音时，既便是在很好的摄影棚拍摄，标准音量录音，依我的经验，同期噪底也要在—30db左右。因为有大量的灯噪声、工作人员噪声、线路噪声、配电盘噪声，拍近景时还有摄影机噪声。
这些意味着在后期声音剪辑和混录时，将要受制于这些噪声，使整体声音不易平衡，要取得平衡，就要损失保贵的动态范围和自由处理声音的可能性，以及音色、空间和特殊处理的问题。尽管现在有许多噪声处理单元，但目前还没有一种有效的噪声处理，能不太改变对白音色和自然度的。难道我们要听到损失了自然度的音色吗?!
2.电影是遗憾的艺术。电影是否像绘画、音乐、诗歌那样具有人的个性、独立的人格和精神力量的纯艺术?这还得讨论。
一个聪明的电影创作集体，一定要抓住最主要的东西——一部具体的电影本身的表现力。
不论是声音还是画面，这些虽是电影物理表现的全部，但只是电影本身表现力的一部分。电影制作是有限度的，在这有限的条件下，要放弃一部分同期录音给声噪恶劣但场景优秀的场面;留给导演必须唠唠叨叨随时指导演员和调度摄影师配合的镜头......因为这些可能是影片的生命。
对一个录音师来讲，就是如何用你的聪明才智去组织后期配音使影片逼真统一，甚至有时候留一个心眼，放弃已录好的同期录音，做信噪比大的后期配音，以强调这场戏的声音动态和声音细节的设计，使其更有表现力。张艺谋导演经常说“要抓住这场戏最主要的地方，其他可略。”而我想的是，电影的成功不是你、我、他而是完整的电影本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电影创作就是这么功利、要学会放弃。
共鸣
共鸣问题是创作者/电影/观众之间的共鸣作用。电影是大众传播媒介，需要观众的理解，乃至打动。观众在影院是感性的、直接的，影片中表现的声音，需要在他们的经验生活中体验。当今中国观众已有大量体验外片声音表现力的经验，他们除对声音本身选材和剪辑的精良赞叹以外，还被其声音的动态、响度和质量所征服。
美国电影是目前技术制作的典范，而大部分美国电影，据考察整片有70%乃至%是ADR，即后期配音。
之所以这么做是我在前面所述的2个原因，需要大动感，高品质，自由的拍摄现场，我们所看到的《阿甘正传》《龙卷风》《侏罗纪公园》都是70—80%的后期配音，而《生死时速》是%的后期配音。
我在与一些英语国家的同行们谈论这一类电影时，他们从未对后期配音产生任何异议，仅论讨ADR的制作和经验。有许多国内的观众也开始倾向于看原文的字幕片，虽然他们大部分人听不懂，但仍然觉得外国人讲中文与他们的经验相抵触，但更重要的一点是，他们要从这些电影的对白中享受到声音的语调、语感、空间等魅力，这些都是人类心理、生理的共鸣，而这些对白都是精良的后期配音作出来的。
我在陈凯歌导演的一部影片中做过一个尝试。片中主要演员是境外演员，戏非常好，但说话与戏中的京腔人物有很大的差距。经过他本人的刻苦努力与我们尽力的帮助，地域的口音依然存在。在我和凯歌精心的挑选、拼接后，终还有四分之一的对白不能容忍，需要后期配音，这个配音当然不能用本人，经过多方的努力，终于找到一位音色相近的配音者。他非常努力，反复看，听原声，体验角色。在新影，我先用同期录音带与画面同步放映，同时录音(此是ADR的基础)，接着又运用了许多其它技术手段使之接近同期声，用一些技巧来控制声音的音色以及替换声带的可能性，经过两天的努力，到最后的重场戏配音时，演员很进入角色，全身发抖，配音终于完成了，当看完我们的成果时，他仍然在发抖中但说了句话“真过瘾，真牛”!影片完成后，后期配音的部分根本听不出来，甚至于前一句还是本人，后一句紧接是配音，也听不出来。影片放映后竟没有人提出后期配音的问题。
这使我有一个信心，现在的手段，制作的观念是能够完成后期配音的逼真性，能让观众依然有真实的共鸣。在他们的心中，已经有一把衡量声音质量的尺子，对一位电影录音工作者而言，要用我们的头脑、我们的心、我们的技术去接近和超越这把尺子。
电影是艺术，也是商品。艺术有艺术范畴的竞争，而商品更是功利的竞争。就电影录音来讲，它不仅是电影本身的比较，还是与横向的其它媒体形式的比较，如音乐音响，舞台音响、电视、演唱会、LD、VCD、DVD等，这些都有很高的声音质量，连家庭影院都出现了AC—3系统(5声道立体声)，这些硬件的提高迫使我们要在目前的情况作出软件上的反应。
怎样来提高声音质量、提高动态范围，使观众能在影院，或用AC—3系统来欣赏我们制作的影片?就对白而言，高质量、精心制作的后期配音→ADR目前是我们要做的其中一项。只有这样才能匹配这些硬件的设备，便具有横向比较经验的观众得到聆听享受的共鸣。
安排
这里所说的安排是指声音工作的安排，是我们录音人员的问题。
从立体声制作观念来说，同期部分主要的是对白，ADR的观念也是指自动对白录音。通常来说，一部影片的对白处理，对影片的形而上的表现有着决定性的作用。
因为这是人类个性和精神的表现。首先，在后期配音时要非常重视它，要提高我们的鉴赏能力，不能把水准仅仅放在口形，电平、虚实、简单的语言到位上，“应该把它放在真实性，是否具有表现力上”，这是张艺谋导演经常和我讨论的问题。当然，我们的设备也待提高，因为它能帮你解决口形(Timetwist)、电平(信噪比大的数字录音、自动调音台)、虚实(宽活性的话筒)，这一切技术的进步可以使创作者把方向定在两个最重要的环节上——真实性和表现力。
ADR的设计思想是解放配音演员，我之所以说是人性化的设计，是它知道人的弱点，以及能在最大限度内解放演员在配音时的生理负担，提示人的语言在什么状态下说出来最逼真、最有表现力。
ADR后期配音由这样几个部分组成。画面，仍是基础的支持;同期参考声，由耳机放出与画面同步，让演员回忆或感受到现场拍摄时的气氛、语感以及情感的量和度，使演员在配音时也同样说出将要配音的对白并与同期参考声尽量一致，所以在国外，语音配音室也称DubingRoom。即在要配的每句话前，耳机里会传出提示信号使演员准确地开口。
我在法国参观一家ADR室，看到了配音时银幕下有一条Subline，上面有一个指针，还写着要配的台词，当画面、同期参考声放映时指针与台词在相对运动，相交的点就是准确的口形点。这样一个后期配音棚的设计思想和设备能力，是要达到后期配音的真正目的——高质量、高信噪比和真实感。
万般事物人是最根本的问题，演员配音自然要转变以前后期配音的观念和习惯以及对后期配音本身的理解。在拍摄时虽然是同期参考，但对后期配音仍然至关重要，因为这是你唯一可参考的范例。在制片方面，美国早已把后期配音的档期、细节写入演员的合同，国外演员也把后期配音细节看的很重要，因为这也是他本人表现力好坏的很重要的一部分。
在我们设计同期录音和ADR共用的工艺时，将要改变的概念是，ADR并不是被动地补充同期录音的不足，而是在创作上占有主动的地位。
现在的后期配音工艺ADR在国内尚未很完善的实施，但随着技术的进步，制作人员和管理人员的观念改变，是会形成一种趋向的。但我要强调的是，人们运用ADR后期配音工艺是现在电影技术发展中的一个阶段，今后新技术的出现还将会改变声音制作的工艺，要认识到这一点才不会被其所累，我们才会有活力，但永远不要忘记我们最终的目的是要在电影中“产生一种超然的印象”，一种电影独具的真实感和表现力并存的魅力，我们所做的工作，所设计的工艺一切为此而作，我一直这样提醒自己。
*见《艺术的相互关系》，引自《电影美学概述》〔法〕亨·阿杰尔著，中国电影出版社。
内容来源-《电影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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